开展当天下午,刘德华一分不差出现在我们约定的采访空间,身穿展览的白色t恤,和宽松卡其牛仔裤。因为常年食素健身,刘德华的身材保持得很好,精神头十足,没有人会觉得他已经62岁了。
当天的行程尤其忙碌,上午接受了一家香港媒体的专访,下午和我们对谈,结束后还要与5位合作的艺术家一起接受70多家媒体的群访。
他称几位艺术家为“老师”。群访的过程中,刘德华为他们忙前忙后:给艺术家讲解机器的位置,安排其他艺术家的站位,自己始终站在最边上,全程负责引导、主持、递话筒……这和他在这个艺术展览的姿态不谋而合,“我是学习型的人,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艺术,所以我需要有人给我一个意见。”
展览一共分为8大展区,3件由他独立创作,5件作品和艺术家合作完成,主题和他过往的电影作品,以及演艺生涯息息相关。
一楼的展区中,一个如梦似幻的蓝色空间正中吊挂着一件大型婚纱,这是刘德华和艺术家许倬尔共同创作的晶体艺术装置,启发于刘德华1990年的电影《天若有情》,刘德华配合许倬尔选定电影场景,和晶体呈现的物品,并参与晶体制作。
沿着楼梯走上去,他和艺术家团队STICKYLINE合作的《大块头有大智慧》大型雕塑艺术出现在眼前。刘德华深度参与了雕塑的建模和黏贴。
还有一个区域,是刘德华和女儿共同创作的展区,“去年有机会和女儿长时间在家里相处,我就跟着她一起完成艺术课作业,她画山,我就画山,我是陪跑的,但发现真的很有趣。”他们画同一个风景,远看相似,细看在风格和笔触上有微妙差别。
最后推门而出,二楼的露台上是一个巨大的手型雕塑,与艺术家黄玉龙合作完成。这只手用刘德华的右手倒模而成,他曾因拍戏弄伤了小指,如果仔细看,雕塑的小拇指是歪的,是很特别的存在。
“就好像我坐在我的手里,在展望自己的未来:到底我要选择做一个艺术家,还是做艺术的摆渡人?”刘德华在采访中说。
2005年,刘德华给宁浩资助300万,让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宁浩拍出了《疯狂的石头》。为了凑足支持青年导演的项目所需的千万港币,他在自己接的三部电影中提高了片酬,他说,对于老板们来说,一两百万不是大事,但是对于一个新导演,这一两百万,也许能够帮助他们实现梦想。
2019年《流浪地球》上映的时候,这部他既没出资也没出演的电影片尾,出现了“特别鸣谢刘德华先生”的硕大字幕。
原来当年得到刘德华帮助的宁浩,在2016年创设了青年电影人扶持计划,帮助郭帆完成了被誉为“中国科幻电影开山之作”的《流浪地球》。当郭帆准备感谢宁浩的时候,宁浩说: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刘德华。
而为了这一次艺术空间,刘德华和年轻艺术家们,日以继夜地一起干了6个月。“如果没有刘德华,我这样的艺术家不会去做这个尺度的艺术作品,只会在我的想象中,一是资金,二是场地,三是合适的题材。”合作艺术家林于思说。
面对这样的感谢,刘德华的幽默一如既往:我很会cooperate(协调)这些东西的,你们要多多用我(笑)。
后面我选择了一些我喜欢的艺术家,选择也是双向的,就像是进了一所学校,总有几个人会靠近你,大家互相靠近,慢慢呈现的就是现在的四组(五位)艺术家:艺术团体STICKYLINE,林于思,许倬尔,和黄玉龙。
我生活中一直都有写书法,拍戏也会在车上写写画画。我十多岁的时候就经常去演艺中心,被艺术熏陶,后来我成了艺人,做艺术的梦想一直在,我想在60多岁的时候再梦一次。
直到近些年,我们每天看到互联网上的各种表演,好像离人很近,但温度没有了,所以我一直非常期待真正地接触人,两年前就开始着手筹备。
当时我算了下时间,下一次巡回演唱会可能没有很快,这期间想做一个大型的展览会,就选择了艺术这个载体,不过没有想过,后面参与度和时间的投入这么高。
我们真正日以继夜地投入这个展览是最近的半年事情,前期开会、到艺术家工作室创作一直到布展。但幸运的是从今年5月开始,我只安排了一部戏,剩余的时间全都能空下来做这件事,时间安排是很天然的,像是天意一样。
其实很多人都觉得刘德华在不停努力,我也不知道天赋是什么东西,可能我的天赋就是很会努力。有人很会唱歌,有人很会拍戏,所以我不停一首一首地唱,一部一部地拍,我相信只要不停地重复,机会总会来到,重复的次数够多,成功应该是逃不掉。
禅绕画的原型是我在车上用纸画出来的线条,很简单的线条和几何形状重复足够多次之后,就变成一股力量,好像是我踏入艺术世界的概念。
这次二楼有一个展区叫做《Honey》,是我2007年创作的黑白仔的模型,和我跟女儿一同创作的油画,都是我喜爱的东西,生活中完全离不开的。
2007年母亲节,我正好在甘肃拍《三国之见龙卸甲》,没有机会陪我妈妈,我就在片场手工缝了一个公仔,后来成为我的第一个作品之一安逗。后来还缝了一个黑仔,当时片场正好大停电,一片漆黑,所以弟弟是黑色的。从那以后就我感觉我当上了“妈妈”。
小孩长大了,他们在互联网这个时代,身边资讯真的很充足,虽然是碎片化的,但他们知道很多,所以我们沟通上可能有不同的意见。去年我们有机会长时间在家里相处,正好学校布置了一些艺术课的作业,我就跟她在家里一起画画。
我们画一样的东西,她画山我也画山,不过我那个是陪跑啦,主要是她要交功课,我发现父女一起完成作品真的很有乐趣,而且很开心,完全没有矛盾,我意识到原来艺术可以是一个交流沟通这么好的方法。
我本来是想写不同的书法填满这个空间,中间有一点点水墨画,后来林老师说你要尝试新的东西,不停地尝试。
有一样东西是没有边际的,就是天,不管多大地场地,我们都可以用一个天把它包含在里面,我们选择了云海作为主要创作对象,和破晓这个时间点,就好像是我刚刚醒来。
整幅作品是在林老师的工作室完成的,我们从一幅两幅开始画,把纸喷上水墨,让纸慢慢吸收,这是第一层,然后你再喷湿这个纸,继续画就变成第二层,虽然是平面的,但真的会让大家看到那个厚度。
国画跟西洋油画最大的分别是,它描绘的物体可以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,每一块石头,每一阵风、一片云都可以不存在,它能容纳的纬度是很广阔的。
比如有的纸可能是油性的,它的吸水能力比较低,就会影响效果,有的纸甚至会让你的笔触卡住,作品的状态会随时间、空间、温度的改变而改变,人也会因而有不同的感受,所以整幅作品你可以看到兴奋、疲惫、然后接近终结。
我有时候会越画越兴奋,但林老师就跟我说你可以停下来了,你应该退后一点点看看刚才画了什么。我当时就问他为什么要退后?然后发现我画的云是从上至下的一条直的走线,他的云是往两边走的。
我跟这些艺术家相处的过程会发现,他们活得很自在,接受生活上的意外和改变,而我会希望掌控我的生活。
所以这次艺术的交流过程,我更像是一个学生,但我希望能变成一个摆渡人,把他们的艺术跟大家连接起来。
刚接触的时候我听她讲了一个故事,她的猫刚刚死了,就想怎么延续这只猫的生命,她开始做结晶艺术,用crystal(晶体)的形式把它包起来,最后发现虽然变成了永恒但是是脆弱的。
我们就想用晶体艺术的形式做一个展区,她很喜欢骑摩托车,就选定了我早期《天若有情》这个电影,她想把永恒但脆弱这个概念用在《天若有情》的创作中,做了一个婚纱和一个摩托车的作品,中间我也配合帮她想什么场景和环境适合呈现。
很多东西不是在我们掌控内的,因为crystal(晶体)这个东西很脆弱,本身她的工作室在北京,我们运输过程中受到温度、湿度的影响,最终呈现效果不是最完美的。运输到现在的场地,也会受灯光和温度的影响,但有一点我是蛮佩服的,就是她活得很自在,面对困难的那种坚定。
布展的时候,她一个女孩子跑上去跑下来,都是一个人在弄,我也不知道能怎么帮她,你会感受到她作为艺术家对艺术、对自己的要求,这是一个艺术家必须要有的坚持。
其实他们刚刚接触到我的时候,会觉得跟我有些距离,不是说他们不接受我,而是觉得跟他们是没有bonding(关联)的。但几次聊天下来我发现他们容纳我的空间,比我容纳他们的空间更大,他们会倾听、思考,然后给你一个回馈。
我反过来也很仔细地去听他们的每一句话:到底温度应该是多少?一个弯应该怎么画?我是一个学习型的艺术家,因为我对艺术两个字是没有框框的,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艺术,所以我需要有人给我一个意见,所以我是喜欢跟别人一起创作的。
第一次接触他是在《澳门风云3》里,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,当时发哥坐在旁边,跟他聊天的卫衣人雕塑就是他做的,当时我很受触动,真的觉得我要认识这个人。
后来在准备演唱会舞台的时候,我想要一个融化的世界,我就想到他,因为舞台没办法用雕塑的材质做,太重了,他就用皮革做,还有一块一块拼凑出的手。
这次合作的一个作品是一只手的雕塑,最开始倒模的时候我用了他的手,做出来他不满意,他说这样没有特点。而我的小手指在拍戏的时候断掉过,现在也是歪的,所以他希望用我的手,最后做出来是我的手的模型。
我坐在自己的手上,就是希望我可以逃出自己的五指山,因为这是室外的一部分空间,从内到外豁然开朗,我坐在那边展望我的未来,到底我要做一个艺术家,还是做艺术的摆渡人?
几年前我真的很能掌控自己的生活,比如去内地拍戏,我说拍10天我就要回到香港。但近几年让我看到了世界的不确定性,后面隔离有一次三五个月才回香港,我想女儿,想老婆,我想爸爸妈妈,可我能做什么呢?
如今我就会更珍惜这样的生活,必须要珍惜和家人的相处,所以曾经家庭在我心中是30%,现在家庭变成60%,工作反而是小部分,自然而然的心态变得不一样了。
我敢说只要我在香港工作,工作一结束我就一定是回家,不开工的话就是跟家人在一起,我没什么娱乐时间,我的娱乐是在家里。
以前我还各种去打球,特别开心,但现在打球的时候,也老是想着回家,待在爸爸妈妈身边,待在太太和小孩身边,这是任何娱乐都没办法替代的。
年轻的时候喜欢买衣服,现在还是喜欢买衣服啊(笑),只是跟家人一起买衣服,一起商量“这件怎么样?怎么搭比较年轻一些,怎么搭帅一些?”生活已经不一样了。
但我偶尔还是会发脾气。最近一次可能是前天吧?布展的节奏很快,大家压力都很大,我不想把这些压力转加给已经很累的艺术家们,我就会为他们出头。
我饿的时候,也会发脾气,但我也不能太饱,这个很矛盾(笑),我吃得少所以很容易饿。我吃得密,但吃不多,所以工作起来就会忘了吃,我不吃工作人员也不敢(提醒),然后我又饿,又会发脾气,他们就会受气(笑),但我可能几秒钟就发现了,然后跟他们说对不起,又回到正常的工作上。
我很幸运,在工作上没什么压力,我跟家人和工作人员的关系也很直接,没那么绕,所以不会费心,有可能十年、二十年前我比较难相处,但现在我很好,很舒服,生活是很愉快的状态。
我们可能拍过但还没上映的电影有大概五六部,也一直在参与新导演可能是冷门题材的作品,但我觉得这些必须要在市场上出现,虽然不一定可以很快被大众所接受,就好像是我在忙忙碌碌的电影生活中出现的艺术空间,这不是刻意的,但必须要出现这样的元素与电影做平衡。
这些有才华的年轻人总是很自然地吸引我,不管是为他们投入钱,还是时间,我是真的觉得是好的剧本和有热情的人,这两个元素加在一起,我不帮好像是我的错(笑)。
我也一定会有我自己的作品,这个大家放心,只是现在还没到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