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岁学体操,10岁转项蹦床,十六载的朝夕相处,让朱雪莹深爱着蹦床这项运动,也执着追寻着自己的冠军梦想。
朱雪莹:蹦床运动员。1998年3月2日出生于北京市石景山区。2013年,朱雪莹入选国家队。2019年,朱雪莹获得蹦床世界杯白俄罗斯站女子网上个人冠军。2021年7月30日,朱雪莹夺得2020东京奥运会蹦床女子网上个人金牌。2023年10月,获得第19届杭州亚运会蹦床女子网上个人金牌。
阳光从西侧的大落地窗洒进来,我们取景的体操馆内开始了周日的训练。场馆的教练大声喊着技术动作,年纪不过4、5岁的小女孩排队在单杠上做着动作。因为动作做得不尽人意,有位小姑娘当即就哭了出来。
2002年,北京石景山体校,4岁的朱雪莹去找练体操的表哥。进了体操馆,朱雪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蹦床。“那是一种跳起来很好玩、给人一种很快乐的感觉。”在蹦床上跳得正欢,她被教练看到,问她要不要也来练习体操。
儿时练习体操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,朱雪莹就记得压腿时的疼、练习的辛苦,以及自己也说不清、道不明的发自心底的喜欢。她从小好强不服输,其他人会做的动作,她不会也要去学。压腿的时候,眼泪就在朱雪莹的眼眶里打转,教练问她疼不疼,她点点头但是还选择继续压。
这是朱雪莹每周里难得的一个休息日。巴黎奥运会箭在弦上,5站积分赛已经比完,朱雪莹拿到了4站的冠军,也从求稳争取入场券的心态,调整到准备竞技状态、巩固成套稳定性的阶段。
杂志拍摄结束后,换上自己的一身碎花长裙,她说话依然是轻声细语的。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,朱雪莹看来是个十足的“淡人”。然而小时候练习却怎么都练不会时,她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教练总把“哭有什么用?”挂在嘴上,但是到了朱雪莹这,哭,真的有用。一边哭,一边跟自己较劲,她总能越练越好。
体育运动永远只有一个第一,也永远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偶然。朱雪莹记得小时候一场自由赛,她因为失误整个人趴到了地上。顾不上犹豫和流泪,她从地上跳起来继续往下做,最后成功踩着音乐节奏做完了最后的动作。后来有媒体评价朱雪莹“在赛场上经常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”,她是十足的比赛型选手。这一点,在她不到10岁的时候,就已经展露无疑。
童年里最快乐的是拿到冠军的时刻。朱雪莹记得有一次拿到少儿体赛的冠军,她抱着自己心爱的小河马毛绒玩具满场跑,来看比赛的爸爸妈妈围着她拍照。因为太开心,她把那只小河马弄丢了,再没能找到。
练习体操到10岁,朱雪莹迎来了她运动员生涯的一次重大选择。因为意外的伤病隐患,她的体操道路意外中止。当可以转项蹦床的选择出现在眼前时,她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。
对当时只有10岁的朱雪莹来说,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。小时候走入体操的大门,正是因为在蹦床上的撒欢跳跃。平日进行体操训练的时候,旁边的蹦床也总有人在练习。但更重要的是,因为已经夺得过全国少儿体操全能冠军,朱雪莹非常不甘心,想看看自己能在体育道路上走多远。
培养了朱雪莹的天津蹦床队领队、天津体操协会秘书长刘弋曾评价,蹦床这项运动有点像国际象棋、射击,需要极强的控制力和专注力,更适合性格安静的运动员。在刘弋看来,喜欢做手工的朱雪莹,练习蹦床正合适。
蹦床是一张由合成纤维编织而成的矩形“床”,床的中心位置有十字标记,运动员利用蹦床的弹性反弹跳起,高度超过8米,从而在空中进行转体、反弹和腾翻等技术动作。在正式比赛中,运动员需要完成包含10个技术动作的一整套动作。技术动作的完成度、难度、位移、高度,都是裁判打分的标准。
作为体操的“亲戚”,蹦床运动是一项年轻的奥运会比赛项目。蹦床最初是杂技演员和宇航员的训练器材。1997年,国际奥委会将蹦床运动列为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。2000年的第27届悉尼奥运会,蹦床正式亮相奥运会赛场。
“我们一直都说蹦床是‘空中芭蕾’,它首先给观众、给裁判带来的是美感。”朱雪莹说,“空中翻腾的过程中,膝盖是不是绷得直、屈体和直体的身体姿态是不是到位,这些都很重要。”介绍完这些,朱雪莹依然用淡淡的口吻说,自己的优势就在于姿态好。“可能是能在世界上排第一的这种。”
蹦床比赛要完成10个动作,每位选手都可以在比赛过程中调整自己的难度。因而不到最后一个动作做完,没人敢说自己一定能拿冠军。这让每一次蹦床比赛,都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,也让冠军显得格外诱人。
2013年6月9日,这个日期朱雪莹记得非常清楚。这是她第一天来到国家队报到的日子。国家队蹦床馆内有一面冠军墙,挂着世界冠军的照片和名字。看着这些大哥哥大姐姐的照片,朱雪莹暗自发誓,要把自己的照片挂到这面墙上,成为其中一员。
2014年,朱雪莹初入国际赛场。和小时候抱着毛绒玩具满场跑的快乐不同,踏上职业比赛的场地,她更加专注,对胜利的渴望更加清晰。她在这一年的青少年组比赛中一口气赢下了多项冠军,其中就包括南京青奥会的金牌。朱雪莹说,这是她人生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枚金牌。有记者追问她,未来还有什么梦想?16岁的朱雪莹直截了当:“当然是奥运冠军!”
2015年,朱雪莹从青少年组进入成年组。组别之间的明显差距,让她在这一年都没能出好成绩,自己也暗自着急。2016年年底,朱雪莹参加了在瑞士的世界杯分站赛。原本她只参加双人同步赛,但是因为一名参加个人网上赛的队友受伤,朱雪莹被临时派上场,拿了第二名。同场获得冠军的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、2016年里约奥运会的双料奥运冠军、加拿大运动员罗西·麦克伦南(Rosannagh Maclennan)。这枚意外的银牌让朱雪莹意识到,放在世界的赛场上,自己也是有一定实力的。
这次亚军的经历成为了朱雪莹成长中的一次激励。2017年天津全运会她拿到了女子网上个人项目的银牌,同年的蹦床世界杯西班牙分站赛她拿了女子网上个人金牌,那是朱雪莹第一次拿蹦床项目的个人冠军。
奖牌、成绩......这些都给予了朱雪莹信心。但在朱雪莹看来,自己遇到的挫折更让她印象深刻。伴随着这些挫折,是她作为运动员竞技能力的提升与自我的成长。
2011年,朱雪莹手臂骨折,休息了两个月时间,躺在家里几乎什么都没练。回到队里,一开始康复很困难。现在回想起来,朱雪莹觉得自己当时年纪小,归队之后有段时间,一午休起床后就想妈妈。手臂功能要恢复,每天要压胳膊,这个过程也很痛苦。但是朱雪莹在这种折磨中找到一丝安慰。“休息一段时间,错误的技术动作也忘记了,我觉得我自己是不是能够比之前变得更好。”这次受伤算是一个节点,让她的竞技能力获得了一次提升。
2013年刚进国家队的时候,朱雪莹觉得度日如年,心理压力很大。“当时成套动作我最多能翻一个三周,但是看到身边的大姐姐翻两个三周,这个差距是很大的。”能力不够,就想努力追赶。这也成为她自我成长的一个契机。
2018年争夺雅加达亚运会资格的队内测试积分赛上,朱雪莹前9个动作都做得非常好,但在最后一个动作产生了严重的位移。从赛场上走下,朱雪莹当即跑到室里哭了起来,一直哭到赛后总结会才止住眼泪。
如果说亚运会资格赛是技术失误,那么2019年世锦赛的失利则完全是心理问题。临近东京奥运会,朱雪莹的心理压力大,加上不自信导致的胡思乱想,在提醒自己不能失误的那一刻,朱雪莹在空中已经不知不觉“飞”了出去。
这次重大失误让朱雪莹差一点萌生退意。她甚至认真思考过,要不要退役回到大学校园读书。但她终究没能放下蹦床事业,也放不下自己未竟的奥运梦想。
两次失利的视频回放,朱雪莹看了又看,她自己总结,自己还是太在意外界的评价和其他因素。后来她转换了想法:比赛、训练都是自己的事,一定要专注自己的比赛,专注在每一个动作上。“就像人们经常说的,成长是需要挫折的。正是这两次失误,让我成长了很多,尤其是在心态方面。”
走出阴霾的历程并不长。从2019年12月算起,仅仅花了三个月时间,朱雪莹就完成了自我调整。次年2月世界杯阿塞拜疆站的比赛,朱雪莹重新站到了冠军领奖台上。那个小时候许下的奥运冠军梦,又重新向她招手。
东京奥运会前的训练,朱雪莹练得格外刻苦。“练体能练到很晚很累的时候,流着眼泪、咬着牙我也必须得练,我心想如果我少练这一堂课,会不会对奥运会有影响?如果我没有拿到冠军的话,我可能会后悔,会恨当初松懈的自己。”
在东京奥运会之前,罗西·麦克伦南包揽了两届奥运会的女子蹦床冠军。比起感受到的压力,朱雪莹觉得她自己想赢的更占上风。“作为一名运动员,大多数人的最高追求一定也是奥运冠军。”
真正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,朱雪莹心里已然平静。“我前期的努力和准备已经做得很好了,所以在赛场尽可能去发挥。只要能把自己的水平发挥出来,就是最好的。”
前屈三周180度、前团三周180度、后屈两周、前屈两周540、后屈两周180、直两周720......东京奥运会比赛的解说员用“稳健、姿态优美”来形容朱雪莹当天的表现,“她就像一只海燕一样,在这么翻飞着,在空中像一根针一样。”56.635分,朱雪莹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奥运金牌。
成为奥运冠军后,朱雪莹推掉了大部分的外界活动。除了训练,朱雪莹最大的娱乐就是做手工。她在自己的微博超话展示了自己的“大作”,获得了“小雪花”的点赞——因为名字里带“雪”,朱雪莹的粉丝给自己起了这个“昵称”。有“小雪花”会到现场来看朱雪莹的比赛,还会拍下视频与大家分享。
但粉丝的热情难以改变蹦床是一项小众运动的事实。蹦床难度大、危险系数高,因而难以普及,近两年用于锻炼的小蹦床才刚刚流行开。小时候朱雪莹出门打车,出租车师傅看她是运动员,都会好奇问她练什么项目。“我说蹦床,大多都不了解,那时候是真的很不了解。”小时候朱雪莹看到对方不了解,就不多言语了。下次再被问,甚至直接回对方,自己是练体操的。
后来年纪再长一点、进了国家队、有了一点成绩,朱雪莹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。“觉得别人还是对这个项目不了解,确实有点心理落差,但落寞之外,更希望有更多人去关注了解这个项目。”后来再遇到人问起,朱雪莹总会主动告诉对方,蹦床也是奥运会项目,观赏性很强。
巴黎奥运会在即,除了努力守住自己的冠军位置,朱雪莹还有一个心愿——去巴黎看看。之前因为集训朱雪莹去过法国。蹦床的训练场地大多地处偏远之地,朱雪莹对法国没留下具有实感的印象。“都说巴黎是个浪漫的城市,还是想看看,巴黎是什么样。”
朱雪莹:我很多焦虑,其实是伤病的疼痛和训练的不系统所致。一般这个时候就不爱说话,然后会有一点悲观。我自己平时是很害怕扎针灸治疗的,但在有伤病并导致情绪不好的时候就会特别配合。身体恢复后,能够系统训练,情绪自然也就好了起来。还有一种可能是赛前紧张焦虑,我会认定为自己的竞技水平不够扎实,这时候就会拼命多练,练到自己踏实为止。还有就是我喜欢一个人散步,在校园里看看花、看看草,看看树上结的小果子,吹吹风感受一下大自然的力量,情绪也能得到极大的缓解。最后就是写字练字也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,我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,偶尔也会练练字,写着写着就觉得外界的声音变小了,精神也能够得到放松。
朱雪莹:对我来说预防伤病的出现是最大的挑战。要提高成套难度,还要加强身体能力,如何平衡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,掌握好训练量和训练内容是极其重要的,但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。我是不爱偷懒的一个人,经常把自己练到身上疼得不行了,才会调整。所以,掌握自己的身体情况和训练强度之间的平衡,是我现在的必修课。